剑骨 第637节
西方边陲荒芜贫瘠。 如果不是亲自前来,他这辈子都无法想象到眼前看见会是这样一副画面。 而这其实并不怨他。 出生是无法选择的,有些人含着金钥匙坠地,阳春白雪,衣食无忧,哪里知道“何不食肉糜”这句话到底错在哪里? “前面就是‘程然’居住的地方。”田谕笑着摇头,“大家都走了,这里就只剩下他了,应该会很孤独吧。” 小可汗神情复杂。 两个人下马之后,牵着马绳前行。 “我离开的时候,老爹已经病得很重。”田谕轻声道:“他是一个很好的人,以前救过许多病人,也照顾我和灵儿一起长大……程然不愿意离开这里,他身体不便,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。” 马蹄声音太大,会吵到老爹。 而田谕这一次回来,没有与程然打招呼。 便是要给自己的挚友一个惊喜。 两人把马匹栓在了不远处。 田谕和小白狼的令牌得到了回应。 “金鹿领……无异常,一片太平。” “青蟒领,‘源煞’严重,追煞符指向北方。” “白狼领……” 陆陆续续的声音,传递而来,田谕和小白狼两人对视一眼,神情凝重,西方边陲的地图在脑后里成型,开枝散叶的追煞符,此刻方向汇聚,勾勒出一道曲折的路线,这一路走过来,两人的追煞符也有所指引。 “指向的方向大概一致……”田谕皱眉,喃喃道:“很有可能,这片‘源煞’就汇聚在一个地方。” 那个方向,是西方边陲的龙牙山? “是好消息。”小白狼笑道:“至少这意味着,我们进行‘驱逐’的时候,不会太麻烦。” 田谕笑着点了点头。 “还有一会……去见见他?”小白狼犹豫片刻,提议道。 田谕轻轻吸了一口气。 其实他的心情有些忐忑,看着程然的屋楼,那里一片安静,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到来。 都说近乡情更怯。 但在抵达雪鹫领的时候,他倒没有这种感觉,只不过现在,反而心情复杂起来……从这里离开,如今再重逢,他已经不知该如何去与程然见面。 自己成为了白狼王的弟子,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。 但是“老爹”的“病”,“源煞”的事情……又该去如何解释呢? 他推开屋门。 里面空空如也。 老爹躺在床榻上,瘦得不成人形,枯槁一般,床榻的木质柜台,还摆着一碗药汤,喝了大半,田谕坐在床榻旁边,神情恍惚,他轻轻按了按老爹的枯瘦手臂,动作轻柔,像是抚摸,眼神里满是心疼。 他脑海里想象出一幅画面。 就在之前,程然一勺一勺喂老爹喝下去,然后离开了这里。 看起来并没有离开很久……桌台上的书页随风飘拂,还有着新鲜的字迹。 小可汗的声音有些感慨,“你那位叫‘程然’的兄弟,还真是了不得,他列了上百种药材,一一尝试,针对煞气入体的症状……恐怕他留在这里,不仅仅是为了照顾老爹的伤势,他真的想要治好‘源煞’?” 只不过。 在母河古籍封锁的情况下。 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事情。 小白狼翻阅着古页,然后他瞥了瞥桌案上的厚厚书簿,密密麻麻的字迹,标注了这些药材的药性,适用性,大量大量的横线划去已经尝试着的失败品。 他的神情忽然怔住。 眼神变得满是不可思议。 小可汗的声音戛然而至,坐在床榻旁边的田谕有些纳闷,他站起身子,来到了小白狼的身边,看到了对方手指的方向,也怔怔站住。 书簿里,大量的删减,猜想。 最终得出了最后的几个答案。 而其中就有田谕和小可汗熟悉的三个字。 “光明草……” 小可汗的声音有些颤抖。 他看着田谕,神情微妙到了极点,见鬼一般开口,喃喃道:“他……怎么做到的?” 田谕望向书簿,他的心头忽然有了一些不祥的预感。 书簿上,光明草的生存地,划去了好几个地点,还剩下一个区域。 他的神情陡然变了。 龙牙山。 …… …… “金鹿领追煞符,已抵达龙牙山脉。” “青蟒领确认无误,源煞来自于此地。” 一道又一道的声音响起。 傍晚时分,黄昏落日,红光笼罩大地,这一行在西方边陲分别的队伍,重新在龙牙山脉汇聚,田谕和小白狼两人驱马赶到的时候,大部分人已经完成了聚集,而追寻符圣大人的“追煞符”,抵达这里之后,大家的神情都有些古怪。 这里并不像是田谕说的那样。 追寻到煞气发源地后,追煞符迸发出强烈的反应。 无论如何去变换位置,追煞符的反应都只是一般……而靠近龙牙山断壁,那条湍流的位置之时,追煞符反应稍稍剧烈,但仔细感应,却找不到“源煞”的具体方位。 就像是……被人取走了。 一行人在焦急的寻找,符箓一直没有强烈的感应。 田谕神情苍白,心情愈发焦灼,比起找“源煞”,他更在乎程然的下落,从屋子里可以得到程然出发前往龙牙山的消息。 而他已经在这里找了大半天,呼喊无果,没有回应。 是错过了吗? 是擦之交臂吗? 他更希望是这样……而不是某个更坏的结局。 …… …… 夜幕降临。 西方边陲的穹顶,并没有月,阴云密布,沉闷的雷声回荡。 下起了雨。 丝丝缕缕的雨水,落在悬浮在空中的追煞符符纸之上,溅起连绵细长的雨丝。 原本寂静的追煞符,此刻忽然有了反应。 黑暗之中,浅淡的光华飘摇而起,一张符箓脱离而出,越过湍急的河水,向着那片巨大断壁掠出,呜咽的狂风声音,在山壁那一端响起。 田谕深吸一口气,踩在河水之上,他抬头望着上方,那张追煞符紧贴在山壁之上,吸附出一团浓郁的煞气,这场大雨,触发了龙牙山“源煞”的倾泻……这是有人在此地刻意埋下的么? 他屏住呼吸。 一缕浅淡的血腥味道,透过雨丝传递过来。 味道很淡,很淡。 田谕忽然怔住,他极其缓慢地挪动头颅,向着自己身前,山壁的死角,那片漆黑之中看去,一块碎裂开来的巨大岩石,坠落砸在河床,砸出一个凹坑。血水被河水冲刷,只不过山壁上还有残余。 一个无力的,浮肿的身躯,被箩筐和麻绳别住,浮浮沉沉,飘飘荡荡。 穹顶一声炸雷。 田谕的脑海一片空白。 …… …… “找到了么?” 小白狼沉沉吸了一口气,蹚水来到田谕身边,声音陡然停住,他也看到了那个浮浮沉沉的身影……像是一朵凋零枯萎的花。 他难以置信地望向田谕。 田谕闭着双眼,肩头被大雨淋湿,面庞上布满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,喉结翻滚,双拳紧攥,发出沉闷而痛苦的呜咽。 他不用去看那个沉浮的身影是谁。 也不想看去那个沉浮的身影是谁。 河水鼓荡,漫过他的双膝,星辉与妖力覆上了一层冰霜,他站在龙牙山下的湍流之中,头顶的雷霆闪过大地,一片银白,映照出田谕苍白的面颊。 痛苦,纠结,悔恨,内疚?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情绪,纠缠在一起。 田谕与小可汗并肩而立。 他轻声道:“他不该死的。” 如果母河能够公布“源煞”的历史—— 那么西方边陲,会不会有那么多人受苦?